阿爸的卡打車與我的生日
2009年7月6日 星期一

家裡三代經營雜貨店,我的爸爸從小開始幫忙爺爺載貨運貨,從大龍峒到大稻埕迪化街,靠的就是這台黑鐵馬,從我有記憶以來這台車就沒換過,老爸每次總愛跟我吹噓說曾經有人跟他開價四五萬塊要買這台鐵馬,喔不對,是有人出了幾千塊要買,但我爸說至少要上萬才肯賣,那個人就消失了(但是臨走之前還說了一句"我考慮看看,先不要賣別人!" 約莫十年前家裡還有另一台是爺爺在騎的,不過現在已不見蹤影,不知道是賣了還是丟了.
老爸今年六十有三,近來他身體欠佳,不只身形消瘦了許多,脾氣也古怪了不少,以往常見的笑容也變得難得出現.門口的鐵馬早已洩氣,已經好幾年沒有看他騎過了,但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開店時牽出來,打烊了再牽回去,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.
我從來沒騎過這台鐵馬,充其量只是坐在上面過過乾癮(順帶一提,我去年才學會騎腳踏車),老爸也從來沒有騎車載我出遊過.不過有一次媽媽叫我去朋友家把愛抬槓的老爸找回來的時候,他叫我坐上後座然後牽著車帶我回去,那是我對於"父愛"印象最深刻的一次.
想買下鐵馬的仁兄至今從未再出現,不過哪天如果他真的出現了,我把我的摩托車賣他好了...
後記: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透,為何老爸那時候不直接載我回去就好而是用牽的呢?大概是怕載不動吧我想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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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是2006年8月左右在無名小站發表過的文章.
從那之後,將近三年過去了,這三年來我換了工作,阿爸也已經走了一年半多.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寫篇文章來紀錄他的事情,但是每當思緒在腦海裡轉呀轉了千百回之後,總是因為不知從何下手而擱著了.
為什麼今天終於開始敲起鍵盤來,是因為上週末恰巧拜讀了荒木經惟先生所著"寫真的話"一書,其中有一段話是這麼說的:所謂的「攝影」,就是不拍以後不想再看見的東西,以及自己討厭的或是對方不喜歡的東西。這就是構圖。
一直以來我並未想過以"攝影家"的角色自居,我從不認為自己鏡頭下拍出來的東西會是社會大眾眼中所謂的"作品",因為我拍的都是我眼前腦子裡看到的東西,有時候它並不代表任何意義,只是一個見證的紀錄.而對於阿爸的離開,除了不捨之外,我心中一直存有一股遺憾,就是沒能紀錄下他的最後一面,或是臨終前的樣子.
並不是我沒有機會,我一向習慣帶著相機在身邊.但,阿爸出殯的那天,醫生宣布死亡的那刻,為何我沒能拿起相機紀錄下來?這個問題一直纏繞我腦海許久,我無法解釋,倒是荒木經惟給了我上述的答案.荒木先生在書中提到,他父親在過世之前因為病魔纏身的關係在醫院裡待了超過一年,原本在荒木先生眼中健朗豪邁的個性及笑容已不復在,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枯瘦而毫無生氣的臉孔,那不是他記憶中的父親,對他父親來說,那也不再是他真實的自我了.於是荒木先生在其父親死後為他拍了一張照片,那張照片截去了父親的衰老臉孔,只留下他年輕時為了想當流氓而留下的滿手刺青.從此之後,沒有人記得荒木先生的父親死亡的時候有多蒼老,只記得荒木老先生手上的刺青,還有他昔日豪邁的笑容.
我想我做到了這一點,就在2006年的時候.我在準備出門的前一刻突發奇想的拿起FM2,請他坐在跟了他幾十年的腳踏車上拍下這張照片.當時的我並沒有任何的想法跟企圖,只是單純的想紀錄下這一刻,我很高興我做了這件事,因為從此之後,阿爸在後世人的印象,就是這張照片了.而有關阿爸的死去,那些畫面並非是我,亦非阿爸所樂於讓眾人所見.因此並沒有紀錄的必要.所以對我來說,2006年的這張照片絶對是我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張照片.
今天剛好是我27歲的生日,除了祝自己生日快樂之外,也希望阿爸在天上過得愉快!爸,我愛您!
P.S. 關於荒木經惟,我非常喜歡他"阿幸","感傷之旅"等作品,至於"束縛", "緊縛"那些系列對於凡人如我實在太過深奧了...










